守望酒泉井畔的星辰
隆冬时节,凛冽的寒风掠过鲁西北平原的乡野,那些被霜雪打过的麦苗倔强地张开臂膀,奋力拥抱着冬日的阳光。
盛满乡愁的古井
在聊城市茌平区市场监管局吴玉文同志带领下,我们驱车20公里,终于在茌平区丁块乡东面街角找到此行的目的地——醉一斗酒业集团有限公司,前去拜访一位未曾谋面的“老朋友”石慎勇。
出发之前,好在我临时抱佛脚,做了些功课,透过那些仅存的斑驳史料,对“醉一斗”的前世今生略知一二。有关丁块酿酒的过往,虽然在康熙二年《茌平县志》中仅有寥寥数笔:“酒泉井二,一在茌山驿后,一在丁家块,其泉芳洁,取之酿酒,香美异常。”但两百多年来,乾隆皇帝与茌平丁块酒泉井的故事却流传甚广。
乾隆十三年春天,37岁乾隆皇帝曾御驾行经茌平道中,饮罢丁块酒后,这位风流帝王随即挥毫写下:“杏花村外青帘有,卖得茌山丁块酒;李白狂歌楼上眠,想复此间醉一斗。”这首诗的意思是说,在杏花村的外边,悬挂着青色酒帘的酒馆里,售卖的却是来自山东聊城茌山的丁块酒;李白在楼上纵情高歌,醉倒而眠,想必他也想在这里痛饮一斗,沉醉其中。据史书记载,乾隆皇帝一生虽写诗数量极多,但他亲自为地方名酒题诗却并不多,由此可见,茌平“丁块酒”的厚重程度。丁块酒之所以香美怡人,酒泉之水才是关键。从此,茌平丁块酒便以“醉一斗”命名,它如同星辰般缀在故乡人的血脉里。
“我们茌平的‘醉一斗’老酒,历史悠久,不仅是区里的食品龙头生产企业,而且还是山东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。”吴玉文一边陪同参观,一边介绍。
时光流逝,岁月无情,千年酒香也曾一度被掩埋在时代尘埃里。二十世纪末,茌平丁块酒厂凋敝如残烛,厂房破败,酒泉淤积,唯有古槐依旧虬曲,守着一地冷寂。直到一个人的出现,才让这口井重新泛起了涟漪,他就是石慎勇。每每谈及酒厂的兴衰过往,石慎勇总是有些唏嘘。他生在乡村,情在乡村,爱在乡村,作为 “醉一斗”酒业的掌门人,石慎勇爽朗大气,具有典型山东人的性格。既然是酒厂、酒人,自然我们的话题也就从酒开始。石慎勇生于斯,长于斯,可以说他就是听着酒泉井的传说长大,他的家族自明朝以来,酿酒手艺已经传承了15代人。祖父说,井水酿酒能醉倒神仙;父亲说,乾隆爷的诗句刻在酒坊的梁上,可当建筑系毕业的石智勇回乡时,看到的却是酒厂的断壁残垣。
“这井,还能挖出活水吗?”2000年春天,在当地承包工程的石慎勇,盖楼修路,可谓风生水,当他站在故乡酒泉井之畔,手掌抚摸着井沿的青石时,自己仿佛又一次触摸到历史脉搏。当他听说乡办酒厂即将改制时,心头那簇喷薄欲出的火苗突然烧得更加炽烈。
独守匠心的情怀
2000年春天,作为乡镇企业的丁块酒厂因改制要出让,石慎勇得知消息后,遂萌生买下酒厂的念头,他回到家对父亲说:“我要买下乡里的酒厂。”
“你建筑干得好好的,为什么要转行呢?”作为酿酒传人的父亲紧皱着眉头。
“我想把家族酿酒的手艺传承下去!”石慎勇回答得那样干脆,那样自信。
说干就干,要干就要干出样子,这是石慎勇深入骨髓的性格。 卖楼房、凑积蓄,他孤注一掷。接手酒厂那天,他把工人召集到酒泉井旁,舀起一瓢浑浊的井水对大家说:“这水里睡的是乾隆爷喝过的酒魂。”清淤那日,全村老少闻讯都赶来看热闹,他们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娃也有些捉摸不透。当铁锹挖开淤泥,露出明代青砖的纹路时,石慎勇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。他请来专家,将井深挖十几米,嵌入特制的沙管。第一股清泉终于喷涌而出,白发苍苍的老酿酒师跪地长泣:“酒泉活了!丁块的命脉活了!”水质化验结果更是让人振奋:钙镁适中,微量元素如诗行般绵密。石慎勇抚着井栏,喃喃道:“这不是水,是酿酒的魂。”
为了保证好水酿出好酒,石慎勇带着技术人员走遍大江南北,拜访各地酿酒名师,学习各种不同酿酒技艺。从四川的浓香型白酒,到贵州的酱香型白酒,再到山西的清香型白酒,钻研创新步履从未停歇过。他始终认为酿酒“学的是匠心,守的是本味”。为此,石慎勇重拾古法,九粮配方、地缸发酵、木甑蒸馏……每一步都踩着《礼记·月令》的节拍:“秫稻必齐、曲糵必时、湛炽必洁、水泉必香、陶器必良、火齐必得。”
我们漫步于酿酒车间,闻着谷物发酵后散发出的香气,看着那些酿酒的老物件,仿佛在隔空与历史对话。“这厂区下面可都是文物遗迹,虽然厂房不能翻新,但酿酒加工流程却是一丝不苟,‘醉一斗’还获得了绿色认证。”吴玉文自豪地介绍说。然而,最为惊人之举,却是石慎勇在酒泉井旁凿出的一个1300平方米的地下洞藏,洞内青花瓷坛列阵如兵,恒温恒湿中酒液与时光共舞。“洞中一年,洞外三年。”石慎勇一边介绍,一边深情抚摸着酒坛,像是抚摸初生的婴孩。
共享幸福的滋味
时光如梭,2011年秋天,又是一个收获季节,伴着鲁西北乡野弥漫着的五谷芬芳气息,第一坛洞藏芝麻香型白酒正式启封,酒液入杯,竟似琥珀流动,兼有浓、清、酱三香,如同鲁西北平原的四季交融。
酿酒老师傅啜饮一口,泪落杯中:“这是乾隆爷没喝过的味道,却是丁块人该有的气魄。”石慎勇决定将这酒定名“醉一斗”,既是致敬帝王御诗,更是向世人宣示自己的诗和远方。他带着此酒走南闯北,在深圳糖酒会上,有客商嗤笑他说:“芝麻香?莫不是香油厂酿的?”石慎勇斟满一杯对客商说:“尝尝,这是我故乡黄河故道的风,古槐抽的新芽,还有……”他指向远方,“酒泉井里捞起的月光。”客商饮罢,拍案叫绝。
酒香飘出厂房,漫向田野。工作之余,石慎勇喜欢到田间散步,他喜欢这里的田野四季,一草一木,他说他的根、酒场的魂都在这里。石慎勇一边介绍,一边蹲在田埂上,抓起一把掺了酒糟的泥土说:“这是老祖宗赏的肥。”为了将酒厂废料循环利用,他成立了合作社,流转300亩土地,酒糟养地,高粱回酿,牛食糟粕而生香。从此,农人不再一味弯腰播种,却也能在现代化的流水线上包装酒糟饼干创收,留守妇女们笑着说:“以前是闻着丈夫一身酒气就恼,现在闻着倒是钱的味道。”当然,最动人的画面还是在敬老院里,每年重阳,石慎勇都会亲自推着酒车而来。九十岁的王老汉抿着“醉一斗”,眯眼望天:“这酒啊,可比当年公社酿的甜。”石慎勇笑着说:“甜的不是酒,是日子。”
2022年,农民出身的石慎勇,站在了中国鲁酒论坛的讲台,他身后大屏上映着酒泉井的碧波。“酿酒如做人,要经得起窖藏。”他的演讲题目叫《工匠精神与土地的温度》。台下掌声如潮,有人看见他悄悄转过身抹去眼角的热泪。那一年,醉一斗斩获“山东省十大白酒品牌”,而他也被推选为非遗传承人。如今的茌平丁块街,文昌阁飞檐揽月,酒泉亭榭倒映星河。游客举杯对饮,吟诵乾隆旧诗;孩子们在酒文化馆奔跑,指着展柜里的青花瓷坛问:“这里面睡着星星吗?”
石慎勇时常独自夜巡酒厂,月光下,洞藏室像是大地睁开的眼,而坛中酒液又好似在月下轻声絮语。他想起那个卖房买厂的春夜,想起老父亲颤抖的双手,想起第一瓢新酒端出时场景,总是禁不住深情凝望着镶嵌在天幕上的星辰……“醉一斗,醉的不是酒,是千年不灭的魂。”愿这酒香,永远飘荡茌平的土地上,飘荡在每一个游子的心中。
作者:赵庆胜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著有散文集《岁月是片澎湃的海》,历史文化散文集《大江安澜》《大道长安》。